将历史的时钟拨回半个世纪前,香港经济的浪潮在汹涌澎湃和低迷蜿蜒间交替向前。一众弄潮儿乘风破浪,站在浪尖看过黎明,也跌入谷底浸透过黑暗,也曾激起举世瞩目的层层浪花。半个世纪过去了,风云变幻、潮起潮落间,弄潮儿接连谢幕。
江山依旧,只是英雄不复当年。
Ⅰ
1969 辉煌
20世纪60到90年代,地产业的车轮载着香港经济极速行驶,脚踩油门的地产商,一路飞驰,一声鸣笛,便能响彻世界。这是香港地产业的黄金时代。
这时期香港人口激增,经济起飞,市民钱袋也鼓了,便打起自置住房的算盘,地价楼价因此被迅速捧高。一时间,许多来自本地、东南亚和欧洲的资本,盯准了香港地产业这块肥肉,纷纷下口。
后来1965年的银行危机和1967年“反英抗暴”运动,引发了严重的地产危机。地价、楼价、租金大幅暴跌,重重砸在地产资本家的金钵上,他们来自地产投资的丰厚利润,顺着砸烂的窟窿流失四散。
地产,从资本界的宠儿,一下变成了贱卖抛售的“敝履”。抛售者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将暴跌的地产丢开,彼时竟有几个新兴的地产商,不胜欢喜地接下了盘。
这批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视的新兴商人,凭着一招“乘虚而入”,开始精心勾勒着香港地产未来几十年的帝国版图。
当时李嘉诚、郭得胜、李兆基、郑裕彤的名字在这群人中并不显赫,然而低调的入场,并不影响华丽的表演。
很快,历史便证明了他们对香港经济前景的预判,也奖励了他们对地产业兴衰的洞见。
1968年,政治危机过后,香港政局转趋稳定,工业化的车轮推动着纺织、电子、塑料及钟表等制造业的迅速发展,金融业、地产业一派欣欣向荣。
70年代,大批地产公司纷纷带着自己的滑板,赶着香港股市高潮上市冲浪。李兆基、郭得胜、冯景禧合办的新鸿基地产,李嘉诚的长江实业都踩在浪尖上,成为这一时期领军的弄潮儿。
他们大量募集资金发展业务,不断兼并收购,迅速壮大公司的资产规模。长江实业1972年上市时市值仅1.26亿港元,到1981年已达到78.77亿港元,成为香港股市第二大地产公司;新鸿基地产也凭借近10倍的增长,坐上了行业第四把交椅。
长江实业稳步发展后,李嘉诚收购了“和记黄埔”,成功控制了这个市值62亿港元的巨星集团。李兆基也不甘示弱,恒兆地产收购永泰建业,扩展楼盘,拥有近900万平方英尺的发展土地。此外,李兆基还接连控制了香港小轮和中华煤气。
已在珠宝界小有名气的郑裕彤,也开始在地产业大显身手,要在香港地产版图上划出自己的领土。
他斥巨资买下九龙尖沙咀“蓝烟囱”旧址的地皮,用来建造“新世界中心”。1982年全世界超一流的豪华建筑“新世界中心”拔地而起。几万平方米的购物中心,数千个商业单位、办公楼和豪华住所,连同两座闻名全球的新世界酒店和丽晶酒店,新世界中心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后来因为举办香港回归交接仪式而成为全球焦点的香港会展中心,是1984年珠宝大王郑裕彤投资20亿为香港嵌上的另一颗明珠。
香港房地产的黄金时代成就了香港富豪,熠熠生辉的房产富豪也点亮了这个时代。1987,他们均在福布斯香港富豪排行榜位列首席;1988年,李嘉诚还被《财富》杂志评为世界华人首富。
这一刻,世界为他们瞩目。
Ⅱ
1990 进击
香港回归的日期将近,虽然很多人踏着迟疑的脚步来到九十年代,但经济的兴旺劲头,尤其地产行业的良好表现,让财富巨掣加紧了进击的节奏。
利丰之处,必有纷争。
九十年代初,李嘉诚手里握着70%的香港货柜码头市场,有丰富的码头经营经验,并且当时港府机构决策立法局中9位非官方议员有6位是李嘉诚的私家“幕僚”。因此政府9号码头招标消息一出,李嘉诚便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参与投标。
李嘉诚几番辗转周折、游说奔走,没想到政府却把9号码头给了李兆基的财团。有人说香港政府是为了防止李嘉诚垄断市场,所以利用权限加以“均衡”。可众所周知,香港政府对企业经营一向奉行“积极不干预”政策。这一仗,李嘉诚败的不明所以。
9号码头一役失利的李嘉诚心有不甘,准备在房地产上与李兆基展开新一轮对决。在香港新界马鞍山,李嘉诚的海栢花园和李兆基的新港城,两座开业在即的楼盘群“隔路相望”,摩拳擦掌。
第一回合,李嘉诚先声夺人。1994年底,李嘉诚减价推出海栢花园,迅速出手800多个单元,导致李兆基的新港城看客锐减。
见势不妙,于是李兆基精心策划,秘密筹备,准备在第二回合超前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1995年夏,距对面开售还有一段时间,恒基地产率先以低于二手房的价格开售两百多个单元,并对外宣布“先到先得”。考虑到马鞍山离香港市区很远,李兆基还设置幸运抽奖、免费巴士接送、免费停车、免费早晚餐的服务,拉动看客。
本以为“用尽心思”的李兆基要扳回一局,结果李嘉诚获悉海港城楼价后,立即将海栢花园定价告知各传媒,重点强调“平均楼价”远低于对面。本不打算这么快推出新楼单位,但面对恒基的“突袭”,海栢花园灵机一动,做出示范装修单位的模型,代替实体,并在看客参观之前火速完工。
这样李兆基吸引看客的招数,反被李嘉诚利用,李嘉诚强行“共享”了马鞍山看客如云的良机。
不甘“被占便宜”的李兆基继续制造声势,新港城售楼现场买家连夜排队,销售步入高潮。海栢花园见状迅速反应,竟在新港城发售楼宇排队的长龙前,挂出醒目的“超低价”标语,令新港城排队购房的人龙立即缩了一截。
两强对撼,可谓剑拔弩张。李嘉诚或在阵势上略胜一筹,可从两个楼盘群带来的收益来看,二李难分高下,比如海港城2012年底的估值已达1250亿港元,让太多本地项目望尘莫及。
富豪之间诸如此类的大小商战数不胜数,胜败乃“商家”常事。但无论商战输赢,他们已然成为这个时代的赢家。
1996年,福布斯香港富豪榜前四把宝座上,依次端坐着李兆基,郭氏兄弟(郭得胜的继承人),李嘉诚,郑裕彤。其中李兆基以127亿美元的净值高居世界第四,至今保持着华人排行榜的世界纪录。
Ⅲ
1997 风暴
1997年,乔治·索罗斯点燃了一张泰铢,引起一场大火,熊熊火势从泰国逐渐蔓延至整个东南亚、再扩张到亚洲其它地区。10月,滚滚黑烟将香港呛得咳嗽不止,一咳,便震掉上千点恒生指数,震碎了无数家庭,震垮了成片大型企业。
这天,乌云笼罩着天空,香港街道昔日的热闹繁华不再,诸如“暴跌”、“倒闭”、“失业”、“混乱”之类的词语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报导。1996至1997上半年香港炒房的炽热之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萧条感。
与银行联系紧密的房地产业受损最大,不少大户地产投资商资产变负,个人破产者、企业清盘者更是不胜枚举。
地产业龙头“恒兆基业”首当其冲,股价暴跌,李兆基彻夜难眠。刚刚挂掉汇报跌幅的电话,此刻电话铃声又响了······
这场金融风暴,不仅把高居“福布斯世界富豪榜”第四把交椅的李兆基甩出了前十,按照香港房价1996年以前正常的增幅换算,还卷走了他上百亿资产。
同样登高跌重的还有另外三大家族,除了巨额财富缩水之外,四大富豪还在世界富豪排行榜上一共跌落了64个位次。
新鸿基地产继承人郭氏兄弟是四大家族中掉落名次最多的一家,从1996年的世界富豪前六跌到1998年的第三十。伴随名次跌落,郭家近400亿资产也被金融危机的烈火烧为灰烬。
富豪家族,见惯了财富如流水般涌入流出,所以一时的损失还不至于伤及郭家内核。然而,殊不知在金融危机的暗潮向郭家逼近之际,一桩“天价赎金绑架案”已悄然撼动郭氏家族的百年根基。
1997年9月29日,太平山乌云压顶,一股不详的预感击中了郭炳湘。果然,悍匪张子强携一众歹徒,截住郭炳湘前后的车辆,将孤立无援且毫无安防措施的郭炳湘迅速制服,藏在香港新界一间事先租好的村屋。
要知道,和一般的绑匪不同,张子强是“见过世面”的。就在前一年,他绑架李嘉诚长子李泽钜,向李嘉诚索要10.38亿赎金。李嘉诚二话不说,答应了他的要求,且事后并未张扬。张子强还因此获得“大富豪”的称号。
“首战大捷”的张子强面对在香港叱咤风云的郭氏老大,毫无惧色,开门见山。
“打给你的家人,20亿,换你的命。”
郭炳湘心想,我身为香港“四大家族”之一的郭氏长子,怎会向一介匪徒屈服?郭炳湘断然拒绝。张子强转而联系郭炳湘的两位弟弟,郭炳江和郭炳联。
谁知,没有立即采取措施的郭家,竟然和悍匪还起了价钱:
“400萬得唔得?”
由此开始,郭家和张子强打起了“赎金拉锯战”,经过六天的谈判,最终将赎金降到6亿港元。
也许郭家兄弟不知道,讨价还价的六天六夜,也是自小养尊处优的郭炳湘,受尽折磨的六天六夜。张子强被捕后供述,郭家的讨价还价触怒了自己,自己就拿郭炳湘撒气——
“关在一个木箱,除尽(衣)衫,蒙住对眼,绑住手脚,留个出气孔,唔令他死······”。
传闻当初6亿港元的赎金是由妻子先行垫付,即使赎金减去六成,两个弟弟依然面露难色。最终不得不由郭家老太邝肖卿(郭得胜遗孀)出面,平息了家族内部对这笔钱权属责任的争执。
20亿港元对金融危机爆发前的郭氏家族,不过家族财产的百分之二(且不算隐形财产),九牛一毛而已。但郭炳湘两个弟弟对营救大哥这件事迟疑、推脱的态度,就连张子强也很意外。
Ⅳ
1999 风口
中国内地的货币体系像一道屏障,将金融危机的熊熊火势隔离在外。与香港相比,内地经济的马车格外平稳,并且随着中国越来越开放,大量国际“伯乐”开始在内地搜寻“千里马”。
1999年,蔡崇信在专门负责亚洲私募股本业务的Investor Asia Limited任副总裁兼高级投资经理,在中国内地搜寻着有前景的初创企业。
5月的一个早晨,蔡崇信像往常一样边吃早餐,边浏览着众多投资申请书,一个手机来电提示,打断了他。是一个台湾朋友,于是他放下咖啡,接了这个将改变他一生的电话:
“崇信,你要去杭州见下马云,他有点疯狂,不过······”
蔡崇信抱着对马云的好奇来到杭州,第一次见识了一个创业团队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简陋拥挤的屋子里讨论、决策。这才知道,当时的马云还没有成立公司,甚至没有任何办公实体,只有一个刚刚成立几个月的网站,业务量为零。
可是马云谈起自己的理想,目光如炬——
“我们(中国)拥有这些数以百万计的工厂资源。它们没法出口,见不到光明。但是互联网,能让世界对它们触手可及。”
在中国入世之前,小规模的私营企业必须借道国企,方能出口产品,因为他们不具备出口商贸的基本技能,而且只有国有贸易公司才有相关的许可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蔡崇信瞬间被马云的“人格魅力”吸引了——“我看见了这种非凡的能量,他有能力聚集人才,他们努力,快乐,充满冒险精神,我还看到他们眼中的光芒。”
所以当马云鼓起勇气邀请蔡崇信加入自己的团队,蔡崇信只说了一个字:
“好。”
蔡崇信的果决,不仅是对马云的信任,更是中国互联网科技行业的广阔前景的看好。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1999年,正当全球互联网浪潮汹涌澎湃之时,李嘉诚激起了举世无双的浪花。
1996年,以Orange为核心的Orange plc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几年时间,李嘉诚的得力大将霍建宁,就将Orange做成了英国第三大移动电话运营商,1999年用户达3000万。
虽然如此,Orange所处的竞争局面危机已现。
欧洲的前两大电讯巨头——英国沃达丰(Vodafone)和德国曼内斯曼(Mannesmann),都已视英国市场为必争之地,正为抢夺龙头地位打得不可开交。在古往今来的商战中,老大和老二干架,最后把小三干死的案例,小四小五小六陪葬的故事屡见不鲜。
李嘉诚和霍建宁彻夜长谈。思绪碰撞中,赢的转机出现了。
抛开自身的竞争角色,Orange plc作为第三的独特价值才真正显现:沃达丰与曼内斯曼,谁能买下Orange plc,谁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老大。
Orange plc随即放出“计划出售”的口风,沃达丰与曼内斯曼果然争相上门。几个月的谈判与周旋之间,市场随处可闻“花落谁家”的猜测。
终于,1999年10月21日,李嘉诚在香港兴高采烈地宣布:
“‘和黄’已决定出售其持有的Orange plc总计49.01%的股权给曼内斯曼,交易总代价包括:相当于港币264亿的现金、相当于港币214亿的由曼内斯曼发行的三年期欧元浮息票据,以及曼内斯曼10.2%的股份。”
一场老大和老二干架可能干死老三的对战,成功逆转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新局面。
最终,经过是年的财务核算,“和黄”从这一笔交易中获得了1180亿的净利润,这也创造了香港开埠以来企业的最大盈利纪录。
这一年,李嘉诚的小儿子李泽楷,同样在互联网领域拿到筹码,准备大干一场。这一年,他创立的盈科数码上市了,互联网的疯狂涨势使之受到热烈追捧,市值直升2000亿港元,并购香港电讯后,市值共达近6000亿港元。
同年,李泽楷还投资了内地的一家通讯软件公司,获取20%股份。后来这家公司被用户亲切地称为“鹅厂”。
而另外三大富豪,望着李嘉诚直达香港首富宝座的背影,继续在低迷的传统行业里艰难深耕。
Ⅴ
2000 破裂
美国互联网泡沫砰然破裂,浇透了2000年的开头。香港互联网股市热潮随之消退,许多投机的弄潮儿被狠狠拍在沙滩上。一众股民瞠目结舌,“‘点网成金’的神话,怎么就变成了眼前的一地碎片?”
像突然从高烧中清醒过来一样,许多投资者开始纷纷抛售网股,网络公司千万港元的亏损根本不足为奇。
盈科数码的市值急转直下,从近6000亿港元跌到200多亿港元。李泽楷对互联网企业失去了信心,随即出手了腾讯股份。不仅如此,当初政府批下来搞科技的“数码港”,也硬是让李家发展了地产业,做回了“收租”的行当。
虽然李泽楷在之后的采访中表示,“不止一次感到很可惜,那是一个极大的教训”,但市场不允许后悔,资本不相信眼泪。
主要是,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养鹅厂会在20年后拥有5.33万亿港元的市值,任谁当初拥有它20%的股份,今天也成了万亿富翁。
这次泡沫破裂之后,四大家族依然在传统行业里“雨露均沾”,却很少再翻科技创业者的牌子。这样似乎也让整个香港和科技行业断了缘分。
比如,除房地产外,李嘉诚的集装箱码头(贸易)、电力、电讯、百货;李兆基的能源;郑裕彤的酒店、百货、物流、基建;郭氏兄弟的巴士、手机运营商。而07年以来香港风险投资案例中,以科技为核心的仅占2.2%。
最初看到香港富豪们无意押宝互联网,认真掐指一算,此时富豪们已年过古稀,以为这些富豪也难逃年岁的局限,像普通的老人一样,趋于保守而抗拒冒险。但转念一想,60年代房地产危机时,四大富豪大量抄底买入的气魄和眼光,可不是吹出来的。
读史可以明鉴。
让我联想到,清朝康熙时代广泛使用火器,到了鸦片战争时突然就回到了弓马骑射,被英法的枪炮教做人。直到太平天国运动,曾国藩李鸿章开始逐渐团练武装和洋务运动,火器才开始在大清的军队里面重新推广。
清廷上下不知道火器的厉害吗?断然不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被火炮炸死的。在我认为,清廷推不动火器,根本原因在于弓马骑射利益集团的阻碍。对朝政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骑兵老爷们,由于其城堡庄园式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他们为了维护稳定,并不愿意去攀升那些新的的科技。
就像美国南北战争之前,南方庄园主们也喜欢使用奴隶而不愿意发展工业,直到一场内战,才逼着美国的工业出现大发展。
回看香港这些富豪,哪个不是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在新领域里摸爬探索,风险高不说,还不能保证收益的情况下,万一危及我的既得利益就更不划算了。那为什么不回到我的地产大厦里,吹着空调收租呢?
可是时代已经开始改变了,香港的传统行业不见得可靠。
2001年,中国历经了15年的艰难谈判后,终于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这对意味中国内陆将进一步对外开放,也意味香港要和越来越多的港口分吃同一碗饭。入世仅一年,上海港口吞吐量以35%的增速达到861万标准箱,深圳更以50.9%的增速达到761万标准箱,反观香港的增速却只有7%。
盘踞香港货柜码头的富豪们,或许意识到了竞争带来的威胁,但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次时机、一个行业,而是一个时代。而抓住这个时代的新富豪正在弯道超车。
当时的蔡崇信,虽然只拿着阿里巴巴每月500元的工资,却丝毫没有放弃互联网的念头。在马云尚且为运营成本捏一把汗的时候,蔡崇信一举爭取到日本软体银行孙正义的2000万美元投资,缓解了燃眉之急,把这只未来的巨头推上快速扩张的阶段。
Ⅵ
2008 海啸
刚刚回到祖国怀抱的香港,经历了一段适应期。03年患上非典,病了一阵儿,在母亲的呵护下迅速恢复。十年间,经济发展整体平稳。可惜香港经济总跟美国经济这个皮孩子混在一起,美国一个巨大的喷嚏,就让香港染上了重感冒,一年之内都不见好转。
直到2009年9月3日,香港财务司司长才向香港民众投下一枚定心丸:“香港已经在隧道中看见曙光。”
可这次,香港的富豪们没那么快“看见曙光”。
不难预料,像97年一样,凡危机波及之处,必有人心之惊惶与股市之暴跌,和股市命运紧密相连的富豪们又经历了一次财富大缩水。
(历年金钱数额均以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换算为2008年金钱数额)
但我想强调的,不是危机之后的损失,而是这次危机过后,富豪们花费了多长时间才“恢复元气”。
从1998年底危机正式停歇到2000年,四大家族的净资产已经恢复并超过1996年危机之前的水平。也就是说,90年代的富豪们只需不到两年时间,便能重振雄风。而08年经济危机后,花了整整十年内也只有李兆基勉强恢复了危机前的财富水平。
(历年金钱数额均以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换算为1996年金钱数额)
有些富豪花了五倍的时间去恢复元气,而有些家族,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距1997年郭炳湘被绑架,己将近十个年头。郭氏家族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风起云涌。
2008年初的一天,新鸿基地产(当时由郭炳湘两个弟弟控制)和郭炳湘几乎同时发出的两则公告,耐人寻味。
首先是新鸿基地产对外称,公司主席兼行政总裁郭炳湘,因个人理由即日起暂时休假,郭炳湘职务及职责将由本公司副主席兼董事总经理郭炳江及郭炳联分担。
而郭炳湘随后也发出个人声明:个人因处理海外公务,暂时休假三个月,休假结束后将恢复职务。
一方强调“个人理由”,一方指明“因公外出”;一方强调“职权代行”,另一方强调“事后复职”。
郭炳湘休假期间,两兄弟还“特地”关怀,请来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给他看病,结果诊断出郭炳湘得了躁狂抑郁症,不适合继续工作。
无奈之下,郭炳湘只好找来了香港几位医学权威,证明自己没病。
本以为郭氏家族的三位皇子的皇位争夺战会持续升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老佛爷,直接“废黜”了郭炳湘。这位老佛爷就是郭得胜的妻子邝肖卿,人称“郭老太”,郭得胜去世时将家族大权交付之人。
邝肖卿以个人名义宣布,对家族信托基金进行重组,郭得胜曾指定的受益人“郭炳湘及其家人”被改为“郭炳湘的家人”。
这就令人费解了,儿子打架,郭老太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至于绝情至此。原来,郭炳湘想将女友纳入公司股东大会,这才触及了郭老太的底线。可以想象,郭炳湘的两个弟弟应该没少在老太太耳边吹“以家族利益为重”的风。
为红颜放弃江山也好,出于无奈也罢,郭炳湘自此成为“豪门弃子”,另立门户。
郭得胜如果看到自己留下的基业没有为家庭奠定坚实的基础,反倒造成兄弟断义、母子断情,不知会作何感想。
Ⅶ
2012 后代
历史舞台的聚光灯在2012年齐刷刷地打向香港富豪的继任人身上,只是比起他们父辈上演的“帝国崛起”、“辉煌三十年”,他们呈现了另一种风格的表演。
2012年3月,香港廉政公署光临新鸿基地产,待客厅的茶还没凉,联席主席兼总经理郭炳江、郭炳联就被带走了,一片惊愕的眼睛望着廉政公署的车门关闭,驶向前方。
然而前方是哪里?恐怕只有四年前被两位弟弟赶下台的郭炳湘知道。
郭炳江、郭炳联受审期间,新鸿基股权突现变化。“郭老太”将所持约12 .64%的新地股份,平分给这两个儿子,唯独长子郭炳湘没有摊到。这一举动所影射的举报者指向谁,就很清楚了。
被捕、审讯、分权,郭氏家族的一系列事件在香港引起轩然大波,股民表示看不懂大佬们的世界,你们斗吧,炮灰我就不当了,纷纷抛售新鸿基地产股票,一度导致新鸿基地产股价暴跌。
等到真相大白,已是3年后的某天。
这天,香港金钟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如往常。终审法院里,郭氏家族和新鸿基地产的命运却至此改写。激烈的厅上辩论已经结束,法官庄严肃穆地宣读判决后,敲下法槌。从这一刻起,郭炳江因贿赂香港前政务司长被判的5年监禁生活开始了,而郭氏兄弟的血缘之亲,恐怕要终结了。
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在于,此次审判中郭炳联幸免于难。既然两兄弟是“联席主席兼总经理”,当初贿赂的决策郭炳联竟全然无知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兄弟中保全一人,也算防止自家基业“旁落他人”之手的对策。
血亲兄弟反目成仇,甚至机关算尽要至对方于死地的故事从古到今太多了,随手翻一翻中国古代史,哪一个继任皇帝不是踩着兄弟的肩膀、甚至尸体登上龙椅的?可当现实中看到曾经其利断金的兄弟反目至此,难免让人惋惜。
郭家的故事给了李嘉诚一个警醒。这一年,李嘉诚吸取郭得胜的教训,不让儿子“分权同治”,而是将家产明确划分:将市值超过8500亿港元的40%长江及和黄股份,和22家上市公司,以及上下2900亿资产,全部归长子李泽钜;而李泽楷,不会加入长和,但会获得更多生意上的支持。
李嘉诚接受采访时说,“(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两个儿子可以有兄弟做。用分家来传承,而不是在自己去世后,下一代用来诉讼分家。”初衷虽好,可分法是否公平,两兄弟又作何感想,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2012年,也是郑裕彤第二次宣布退休的一年。
郑裕彤第一次宣布退休是1989年,他早早把接力棒交到长子郑家纯手上,自己陪跑,就是为了防止撒手人寰之后才交权,家族衰落也无力回天的情况。不知可惜还是可幸,郑家纯上任后的表现果然没有白费老爷子陪跑的苦心。
他先是接连推出收购计划,从42亿港元收购华美达酒店到23亿收购永安集团,再与永兴换股,一番雄心壮志的折腾过后,新世界终于负债累累。
实在看不下去的老爷子决定重出江湖。90年代初,耳顺之年的郑裕彤宝刀未老,大刀阔斧地抛售资产、市场集资,以扭转公司颓势。一干又是20多年,接近90岁的珠宝大王将新世界这颗明珠重新牢牢地镶嵌在香港地产的皇冠上。
2012年,郑裕彤再一次把主席与执行董事的交椅转到了郑家纯面前。只是这次,还安排了长孙郑志刚,出任新世界的联席总经理。
四年后,郑裕彤与世长辞。珠宝大王去世后的第一年,郑氏家族的资产大跌超3亿美元。只是这次,郑家纯没法再依赖父亲重振雄风,郑裕彤是“永久性地退休”了。
有人说香港富豪的二代,是“垮掉的二代”。“垮掉”是否言过其实,老枪不作评价。不争的事实是,他们拥有父辈基业的加持,却很难超越老一辈白手起家所创造的辉煌。
Ⅷ
2018 阴霾
2018年,中美贸易战为全球范围内放缓的经济蒙上了一层阴霾,美国股市因债息急升而暴跌,受到影响的港股一直低迷不振。
香港岛深水湾道21号的郭宅里,办公桌前正为股资跌落忧愁的郭炳湘,看了看手表,又是深夜了。自从经历绑架勒索、逐出家门、加上兄弟锒铛入狱,郭炳湘的夜晚再难安眠。看到桌角唐锦馨的照片,想到多年来阿馨一直陪在身边,郭炳湘感到一丝慰藉。他起身准备回房休息,却突然被中风击倒。这一倒,便再也没能起来。
郭炳湘去世了,也许走得不甘、不舍,但如果他知道后续的家产争夺大战,也许会感到走的解脱。
郭炳湘去世后不久,唐锦馨其生前透过离岸公司买入持有阳明山庄物业的时任公司股权,作为“爱的礼物”送给自己。唐锦馨上诉高等法院,向郭炳湘生前相熟的律师钟廉同追讨公司的一半股权。案件首次提讯时,“神秘人”申请加入诉讼。
原来,神秘人是“新景业信托”的受益人,郭炳湘的妻儿。一场得宠妃嫔和失宠皇后的家产争夺战,一时间又吸引了社会的注目。与今天不同的是,二十年多前郭氏家族吸引大众目光的更多是资产和业绩。
争夺的结果对郭炳湘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也许他选择会在1997年的那天避免与张子强相见。可是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那场绑架,兄弟同心、家庭和睦能否在巨大的利益纷争面前坚固如初。
同一年3月,李嘉诚也恋恋不舍地挥别了公司宝座,按照两年前的资产传承安排,将公司交到了大儿子李泽钜手里。新上任的大公子接下父亲的信任和庞大的地产帝国,同时也接下了沉甸甸的担子。
父辈的成功已经载入史册,而香港地产的黄金时代却已不再。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弹丸之地的香港靠地产业托起了超过苏、浙、粤、鲁四省总和;到了2017年,北上两地的GDP都超越了香港;而到了2018年,香港GDP的占比由曾经全国的五分之一,变成了广东省的五分之一。
香港海运也在激烈竞争中受到不断升级的挑战。从最初被珠江三角洲内邻近港口的分流,到2013年已经被深圳超越,失去了全球第三大最繁忙货柜港口地位。2018年开始的中美贸易战,又重挫香港和内地深度绑定的贸易和物行业,导致2019年第一季度香港经济的重大危机。
香港富豪高光渐逝,不仅因为传统行业的式微,更因为时代更替、产业赌桌重新发牌时,他们没有掌握新时代的筹码。除了李嘉诚家族曾把业务推向电讯,其他三大家几乎都还停留在20世纪的产业里。
有人说:“长和系还是那个长和系,阿里却已经是6000亿市值的阿里了。”确实,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发展的十年间,香港四大家族上市旗舰市值远远不及新时代的宠儿——腾讯和阿里。
当初拿着500块钱工资跟马云打工的蔡崇信,到了2018年已经在福布斯香港富豪排名榜坐上第九把交椅。就像马云说的,是“时代厉害”,他们只是顺应互联网的潮流而崛起。
马云在几年前说,“李嘉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其实任何时代都会过去,时代更替正是推动社会不断前进的动力。
怕只怕,旧潮已退,新浪未起。
Ⅸ
2019 反转
2019年,李兆基的退任,让四大家族全部告别了掌门人时代。交出权柄的四大天王,不但挥别了自己的商业王国,也正渐渐被媒体放到聚光灯之外。否则,一定不难发现2019年四大家族腰间的钱囊又蔫了一点。
2019年,《福布斯》发布的中国香港前50大富豪榜上,李嘉诚的身价是317亿美元,李兆基是300亿美元,但与2018年相比,前者身家缩水43亿美元,后者缩了22亿美元。
前一年6月至8月,郭得胜家族的新鸿基地产股价下跌11.3%,市值蒸发了423亿港元;郑裕彤家族的新世界发展股价则下跌16.4%,市值蒸发200亿港元。
虽然财富高增长时代已经不再,但时代需要他们承担的却是越来越多。
18年9月,郑裕彤家族宣布向特区政府、社会企业或慈善团体,陆续捐出27万平方米的土地后,李兆基家族与郭得胜家族也纷纷表示,支持港府收回闲置农地兴建公屋。其中,港府计划收回的68公顷土地里,李兆基的恒基地产占了将近七分之一,大约9.3万平方米。
三大家族捐地的时候,李嘉诚也没敢落队,他跑去参加了大埔慈山寺的活动,一个多月后捐了10亿给中小企作应急钱,随后又捐出2亿支持香港的餐饮业发展。
但即便这样,当年视他们为骄傲与自豪的香港人,对他们依然是越来越感情复杂了。
前10名香港富翁的资产总和占据香港GDP的35%,而香港720万人口中,大约有101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香港的基尼系数在2017年已经高达0.539,正在无限逼近联合国0.6的基尼系数警戒线。作为全球发达经济体中贫富差距最大的地区,香港社会阶层也相对固化。
换句话说,就是流动性差,普通民众想要通过努力奋斗来改变自己的阶层,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像印度实行种姓制度时,人们一出生便分三六九等。走在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在餐厅附近打坐的人。他们一边“修行”,一边等待餐厅打烊后施舍残羹剩菜。他们四肢健全,心智成熟,选择打坐修行来换取来世的好运,而不是努力工作改变现世的境况。因为生而为奴,阶层不允许他们向上攀登。
香港虽然比那时的印度发达太多,但就阶层流动性差这一点却很相似。2019年社会事件中热衷于街头散步的人,不也像极了印度街头“打坐修行”的人么?
许多对现状不满又难逃房价压力的香港民众下,把拉大贫富差距、推动香港走向垄断资本主义的责任,归到多年来手握香港经济命脉的富豪们身上。就像19年的社会事件中,成片的舆论将香港问题的责任归结给他们。
往日人们心中叱咤风云的神话,变成今日社会问题的始作俑者,不知道香港富豪们的形象落差和财富落差,哪个更让他们感慨。
Ⅹ
2020 尾声
不是故事结束了,演员才落幕,而是当观众和灯光不再给你关注。
2020年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公布时,李嘉诚丢掉香港首富,以及接替李嘉诚做首富的李兆基,同样没太吸引大众的眼球。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曾经辉煌华丽的表演让他们如今的落幕显得的格外平淡,况且英雄的迟暮,本就比普通人的老去,要悲凉的多。
参考资料:
《香港产业结构转型》作者:冯邦彦
《财富巨掣的企业家》作者:竭宝峰
《狼性商鉴》作者:王峰
《香港经济剖析》作者:卢克文
《李嘉诚经商五十年》作者:王峰
《中国文化企业品牌案例》作者:陈少峰
《再见了四大家族:香港的1969》作者:财经无忌
《2003年香港港口统计数字一览》
《Forbes History: The Original 1987List Of International Billionaires》
历年福布斯香港富豪排行榜
《惊天铁案》视频解说:杨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