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法，可谓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根据大自然有规律地循环往复，根据气候的变化，人类把一次春夏秋冬的轮回规定为一年，把一次日出日落规定为一天。于是，人类社会有了年龄，有了年度，更从中诞生了各种各样的文化，其中最重要的文化就是各种节日的设定。而在这些节日文化之中，一年的结束和开始这个时间点是最受人们所重视和关注的。

一年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总结自己这一年中的得失成败，无论即将过去的这一年经历过什么，人们都会在自己的心中回顾总结，并立志在新的一年里更上一层楼；每一个企业也会总结这一年中的经营绩效和所取得的成果，梳理经营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并设定好新的年度目标，在新的一年开始后重新出发。

自古以来，世界上存在着多种历法，其中最主要的则是阳历和阴历。而我国的传统历法则是农历，这是以阴历为基础的、融合阳历成分，兼顾太阳、月亮与地球关系而形成的一种历法。新年开始的这一天，在阳历中被称为“元旦”，而在阴历和农历中被称为 “年”。在我国，虽然阳历早已经被导入和应用，但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中，农历的“年”从来就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存在。企业的会计年度在12月31日结束，新的财年在1月1日，但农历新年（春节）不到，就连我这个在日本已经生活了近20年的人，也总是觉得旧的一年还没结束，新的一年还没开始。

受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的影响，韩国、越南等中国的周边国家也庆祝农历新年，在很多方面长期保留着与中国类似的习俗。

然而，同受中华文明影响、同属汉字文化圈国家的日本却与欧美国家一样，将阳历的元旦规定为新年，这是为什么呢？实际上日本长期以来也曾经将农历新年定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来庆祝，而且也称其为“正月”。众所周知，1868年，日本发生了著名的“明治维新”，新成立的明治政府为了推动日本社会从封建社会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型，积极学习并导入欧洲的各种社会制度。为了推动社会变革进行得更加彻底，明治政府甚至确立了“脱亚入欧”的国家战略，尽力消除各种亚洲元素。

1873年（明治6年），明治政府在制度上废除了以农历为基础的“天保历”，改用“太阳历”，并将元旦设定为新年的开始。为了确保制度的真正落地，明治政府取消了农历新年的假期，并新设了“元旦假期”。于是，天保历的“正月”便不再是日本的官方节假日，整个日本社会对于新年的认识也就开始发生变化，最终形成了如今这种以“元旦”为 “正月”的现状。现在，日本人称中国的农历新年为“旧正月”。

超过150年经营历史的日本近江商人老铺、家族企业塚喜集团的塚本家族是我们熟悉的老朋友，2019年年初笔者有幸再次对塚本喜左卫门社长进行了专访，塚本喜左卫门社长向笔者讲述了塚本家族是如何迎接新年的。

塚喜集团英文写成“TSUKAKI GROUP”，创业于明治维新前一年的1867年，迄今为止已经走过了151个春秋。集团主营业务有和服、珠宝、皮草、房地产，以及婚纱租赁整体内衣制造与销售等，现任社长是第六代塚本喜左卫门（1948年12月生）。

活动1 诵经

“今年正月的第一天，我们家族12人是一起度过的。大家在元旦早上8点之前在我家集合，新年第一天我们全家一整天都在一起。”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告诉笔者。塚本喜左卫门夫妇共有三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目前新生代共有4个孩子，所以现在的塚本家族一共有成员12名。

2019年正月塚本家族全家福

农历大年三十的除夕，在日语中称为“大晦日”，但在日本大家只过公历新年。按照中国习俗，在除夕夜家族成员会聚集到一起守岁，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大家是在元旦当天集合啊？不是12月31日就在一起吗？”对于笔者的疑问，塚本喜左卫门回答道：“以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当时我们还住在滋贺县的老宅里，那个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样便利，而且当时每个家族都是大家族，大家基本上都是生活在一起的，所以那时候生活在其他地方的家族成员，他们会在除夕回到家里来，跟中国的做法一样，全家人一起守岁，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据塚本喜左卫门先生介绍，1月1日元旦早上8点之前，第七代的三对夫妇带着各自的孩子陆续到达塚本喜左卫门在京都市山科区的家中。全体家庭成员都到齐后，塚本喜左卫门进行了简短的新年问候，之后一家12口人一起端坐到家中的佛坛前，开始了当天的第一个活动内容：诵经。

塚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佛教徒，诵经对于塚本喜左卫门来说是每天的日课，在这个正月的第一天当然更不能例外。

一年中，所有家族成员能够聚到一起进行诵经的日子就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设定在元旦早上家族全体成员集体诵经就显得尤其珍贵和庄重。“整个诵经时间持续了约20分钟。我们共同跪坐在佛坛前，前半段是我作为家长跪坐在最前面领诵，后半段则是长子塚本喜世志作为第七代家族代表到最前面领诵。小孩子也要诵经，可能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经文的内容，但平时他们在各自的家里也是每天要诵经的，所以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习惯动作了。”塚本喜左卫门先生笑着说。

活动2 新年抱负发表会

“新年抱负发表会，也是每年元旦的例行项目。”塚本喜左卫门介绍，诵经结束之后，紧接着开始的活动是“回顾去年，展望新年”的新年抱负发表会。“我的三个儿子都在公司里任职，大儿媳妇也在公司任职，所以今年主要是他们四个人在发表会上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讲述他们的新年抱负。当然，已经开始上幼儿园和上小学的孙子孙女们也参与了，对他们来说这看起来似乎是娱乐环节，但从小让他们参与和接触，对他们的成长是有好处的，而且也能活跃家族气氛。”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回忆着那天的情景，脸上显露出幸福的笑容。

长子塚本喜世志发表新年志向。

从塚本喜左卫门先生的描述可以得知，塚本家族的“回顾去年，展望新年”新年抱负发表会过程极为正式隆重。为了在这个新年抱负发表会上发表，几位主要发言者都做了精心准备。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告诉笔者，长子塚本喜世志特意准备了发言用的展示资料，用数据和事实有理有据地总结了过去，并且黑纸白字认真地写下了他的新年志向；而次子塚本大二郎则特意穿了一件印有“REVOLUTION”（革命）的T恤——这是他新一年的关键词，他的演讲就是围绕新年中如何对他自身进行“革命”。

次子塚本大二郎发表新年志向。

“老三塚本喜三郎和大儿媳妇塚本由贵接着也分别做了发言。在这四个人发言结束之后，我对他们的发言进行了简短的总结和评价，然后就是其他大人和小朋友们的发言。”塚本喜左卫门先生笑着说。“小朋友们的发言很有趣可爱，‘我要在新年里吃很多好吃的’，‘我要交更多的好朋友’，发表会的严肃气氛被一扫而光，一家人边说边笑，很热闹。”

活动3 压岁钱·新年礼物交换会

“回顾去年，展望新年”新年抱负发表会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之后，下一个环节就是“发压岁钱和交换新年礼物”。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告诉笔者：“最后一个小朋友讲完自己的新年抱负之后，我也点评了他们的发言，然后就拿出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大家。这个时候儿子媳妇们也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和礼物拿出来，相互赠送交换。”

塚本喜左卫门给孩子们分发压岁钱。

对于压岁钱，中国的习惯是长辈送给还没有正式踏入社会、自己没有生活收入的晚辈。塚本家族的压岁钱似乎并不是遵从这样的规矩，塚本喜左卫门先生解释说： “日本的习俗跟中国的做法应该差不多，我们家可能比较特殊。我今年就发了11份压岁钱，也就是说包括我太太、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们，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压岁钱。虽然儿子们和儿媳妇们都已经成年而且都有自己的收入，但我也会发给他们，以表达我对他们的感谢。当然，他们给我准备了很多礼物。”

说起压岁钱，笔者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些压岁钱，但这些压岁钱到了晚上基本上就会被母亲“回收”。那么，塚本家族的小朋友们的压岁钱的最终去向会是何方呢？

得到压岁钱的塚本家族第八代小朋友们

听了笔者的遭遇，塚本喜左卫门先生不禁哈哈大笑，然后介绍说：“已经开始上小学的小朋友们的压岁钱，应该不会被回收吧。我自己小时候，零花钱和压岁钱都会由我自己保管，父亲当时给我们每人一本记账本，让我们把自己零花钱的收支—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都记下来。然后父亲每个月还会查看我们的记账本与现金。谁攒得钱多，还会从父亲那里得到奖励。所以这本来是从小培养小朋友存钱意识的很好的工具。对三个儿子，我从小对他们也是这样教育的，所以相信他们也应该是这样教育他们的孩子吧。”

活动4 正月的午宴

“发压岁钱和交换新年礼物”环节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大家拍好新年的第一张全家福照片之后，时针指向10点。塚本喜左卫门先生的太太和儿媳妇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她们的工作是布置餐桌，准备2019年新年的第一次全家新年午宴。

2018年最后一顿晚餐，也就是年夜饭，塚本喜左卫门先生是和太太两个人在家里安静地享用的。也正如一般日本人家庭一样，塚本喜左卫门和太太一起一边看NHK电视台的红白歌会，一边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当然年夜饭里也少不了“过年荞麦面”。红白歌会从晚上19:15开始一直播放到23:45，而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却不会因为那天是除夕夜而有所区别，与往常一样，他还是在22:30准时入寝。“这都是几十年的习惯了。晚上10点半入寝，元旦的早上也是凌晨3点半起床。起床后我先出去遛我家的狗，然后回来就查看和回复一下邮件，接着准备元旦一天的事情。”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告诉笔者。

塚本家族的正月家宴

因为要准备迎接孩子们的到来，塚本社长夫妇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为每个孩子装好压岁钱，备好小礼物，安排好时间和所有的行程……“虽然很早起床，但忙这忙那，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发现我们两个已经没有时间吃早饭了。索性早饭就免了，跟孩子们一起吃午饭。”

2019年塚本家族正月的第一顿午宴当然也是“御节料理”。据塚本喜左卫门先生介绍，早些年塚本家的御节料理的所有菜品都是塚本先生的太太在年末花近一周时间精心制作的，而近些年，为了减轻年近70岁的塚本太太的负担，塚本家的御节料理的菜品当中，从百货公司买来的菜品逐渐增多。“做正月的御节料理可不是轻松活。比如说御节料理中必有的寓意为勤劳的黑豆，要选上等的丹波黑豆先泡再煮，而且花的时间很长，尤其是不能煮碎，煮碎了就前功尽弃，必须小火慢煮，所以很费时间和精力。现在我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吃不消那样做了，所以现在除了烤鲷鱼等几个菜品之外，基本上都是从外面买的了。”

据塚本喜左卫门先生介绍，2019年塚本家的御节料理的菜品种类也有近40种，每一种分量不多，分别被精致地摆放在六个看上去非常精致的餐盒里。

“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后，首先是为了全家人在新年里的健康，我带领大家一起喝一碗‘屠苏’。屠苏是一种药酒，酒精度不高，味道有点甜，很容易入口，但小朋友不能喝，成年人也就只喝那么一点点。‘新年快乐！去年一年大家辛苦啦，新的一年我们都好好保持健康的身体，好好努力。干杯！’一口喝掉屠苏之后，热气腾腾的杂煮就被端了上来，每人一小碗，趁热吃。尤其是里面的年糕，凉了之后就不好吃了。之后就开始一边闲聊一边喝带金箔的清酒，一边吃御节料理了。全家12个人一起吃团圆饭，很是热闹。”

塚本家正月的第一顿团圆午宴大概进行了90分钟。当时针指向11:30的时候，全家人基本上已经吃饱喝足，于是大家简单地收拾一下，全家集体出动离开家门去进行新年的祭拜。

说起新年祭拜，大部分日本人都会在新年到来之后，去一个神社或者寺庙进行参拜，感谢神灵和佛祖在过去的一年中的庇佑，并祈求神灵和佛祖在新的一年里能继续给予支持和庇佑。由于是新年的第一次祭拜，在日语里面被称为“初诣”或“初参”。因为很多人都会选择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后就去进行“初诣”，所以一些人气高的神社和寺庙在元旦凌晨的零点前后就会有人排起长队。人们在神社或寺庙里除了进行祭拜，还会抽签测试一下自己新年的运势，在“绘马”上写上自己新年的愿望和目标，再请上一个护身符带在身上保佑自己和家人的安康。为了满足人们的出行需求，有些交通公司甚至会在元旦凌晨安排“初诣专列”。

塚本家族祭拜祖先。

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告诉笔者：“12点之前我们全家会集体出门，一共会去三个地方进行新年祭拜。首先是去我们的家族墓地扫墓，过新年了，全家老小要一起去祭拜祖先；然后再去公司的公墓去祭拜，顺便让下一代了解公司的历史，让孩子们知道公司经营这么多年里，有很多人为公司的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要感谢他们；最后，我们全家人再到八坂神社进行新年的第一次祭拜，这次是祭拜神灵，祈求新年的吉祥与安康。”塚本喜左卫门先生说，“我们家每年基本上都是这样。这些祭拜活动结束之后，因为第二天我们还会一起进行一些活动，所以大家约好第二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就分开了。”

塚本家族祭拜公司公墓功劳者之碑。

显然，塚本家的新年祭拜似乎与一般日本人所进行的新年祭拜有所不同，一般日本人只会去神社或寺庙进行新年祭拜，而不会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去给祖先们扫墓，而塚本家族不仅去祭拜祖先和公司的公墓，更是把这两个祭拜放在了“初诣”的前面。对于笔者的疑问，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如是说：“新年里首先祭拜祖先，祭拜公司的功劳者，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祖先的话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没有公司的功劳者们的努力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公司。所以我觉得我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辈们也是这样做的。您不提出来的话我还真从来没想过我们跟其他人有这样的不一样。”

在八坂神社进行初诣的塚本家族

2019年正月第一天的家族活动结束后，大家分开以后，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和太太也回到自己的家中。晚饭是中午没有吃完的御节料理，塚本喜左卫门先生和太太一起小酌一杯，一起看看电视上的娱乐节目，泡泡热水浴。在时钟指向22:30的时候，塚本喜左卫门先生仍像往常一样按时入寝，因为他在第二天凌晨3:30仍然会准时起床，开始新的一天。